她属羊，生在腊月寒冬的破晓时分，老人们总说“十羊九苦”，偏又赶上年关将至，连产婆都叹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，父亲在她三岁时摔断腿成了瘸子，母亲整日咳血泡在药罐里，家中薄田早典当给叔父换了治病钱，十二岁那年的暴雨夜，茅草屋塌了半边，她抱着高烧的弟弟蹲在漏雨的墙角，看雨水混着泥汤漫过破旧的布鞋。
晨曦未散便要背着竹篓上山采药，陡峭的崖壁刮破粗布衣衫，细嫩的手指被荆棘划得鲜血淋漓，采来的草药换不了几个铜板，却要赶在集散前跑回家生火做饭，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她脸上的烟灰，锅里煮着野菜糊糊，还要匀出半碗留给卧病在床的老父，村头王婶说她命硬克亲，可没人知道她偷偷把最后一块薯干塞进弟弟衣兜时，自己空着的胃正咕噜作响。
十八岁那年嫁了个老实木匠，本以为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屋檐，谁知丈夫上梁时失足坠亡，婆婆指着她的鼻子骂丧门星，腹中胎儿尚未足月，她挺着肚子在河边浣衣，冰碴子扎进开裂的手心，染红了整盆清水，孩子出生当天，公鸡还没打鸣就抱着襁褓去镇上寻活计，针线铺的老板娘嫌她手脚笨拙，绣坊管事的捏着她冻僵的指尖直摇头。
如今鬓角已染霜色，仍在巷口支着缝补摊子，过往妇人递来的旧衣裳总带着各式污渍，她却像对待珍宝般细细缝补，针脚密实得像命运织就的网，每一道褶皱都藏着说不出口的酸楚，暮色里收摊时，她会多买半块烤红薯揣在怀里——这是给自己准备的奖赏，就像童年藏在瓦罐底的那粒糖，甜得小心翼翼。
